甜得不得了

谭惠文

一想起自己给老人家夸下的海口，田正阳就觉得有些后悔，这不，老人家找上门来了。

下乡扶贫，他分到的对口贫困户是实打实的困难，一家五口没了仨，就剩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。老的做了一辈子农活，如今七十多，腰都直不起来了。小的才十五，学习倒是好，人也听话。眼瞅着有学校愿意包揽学杂费让她读完高中，可上学路上的一场大雨和着泥水，她一脚滑进了河里，等人隔天从下游里捞上来时，爷爷已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了。

“人活一辈子就剩这个盼头！现在朝朝没了，我可怎么活啊！”

叫朝朝的小女孩单名一个朝，当初她父亲殁在了跑长途的路上，母亲生下她后没撑过产褥期，一辈子大字不识的爷爷奶奶求到了当时的村支书，这才给她取了这么个充满希望的名字，只是希望还没兑现却已成空。

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，田正阳无法切身体会，但他多多少少会同情这样的家庭。按农村里的规矩：这样未婚配就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厚葬的，可即便是薄葬，老人家也承担不起这笔费用。田正阳的证明材料和报告打上去，乡里便拨了三千丧葬费给老人，乡里、村里几个干部和扶贫人员也自掏腰包凑了一些，算是对老人家的安慰。

递材料的时候，田正阳听闻同村有两个五保户的男孩子家各领到了五百元，再一细打听——原来是上面对孤儿每年会发放的一笔补贴，那两个男孩子出去打工了只有五百，像朝朝这种还在上学的能有八百。

要是能争取到今年的这八百元补贴留给朝朝爷爷，也可以解决一些困难吧？

田正阳这样想也这样做了，可报告才递到乡里，乡里的领导就找他谈话了：“不是我们不肯审批，可是她现在已经去世了，按照政策，这个补贴就没了，否则还应该发到什么时候呢？”

“按照政策，这个补贴每年的截止时间是四月底。朝朝是五月初去世的，她理应得到五月之前的补贴。”

乡里不好谈，田正阳又跑到上一级部门去申请，跑了几个来回，贴了不少车马费，总算是说动领导们签了字。村支书将那个装着八百元补贴的信封递到朝朝爷爷手上时，老人家激动得连说“谢谢”，饱经风霜的双手握着村支书和田正阳的手，干燥后的沟壑硌得田正阳的手生疼，心里却十分满足，甚至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，大声道：“老人家，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！”

话已承诺出去了，只要朝朝爷爷有心，就可以轻易找到田正阳。如果到时候他真的来了要七要八，能满足还好，要是不能满足，夸下的海口该怎么收场呢？

田正阳只好在心里默默祈求朝朝爷爷一定千好万好，别有什么事找上他，最好是把他忘了……

单位的事多了起来，田正阳也渐渐没了心思想这件事。可等单位食堂的白菜有霜打过之后的甜味了，他接到了门卫室的电话：“小田老师，门卫室有人找您。”

“是谁？”

“一位老人家——他说是您的对口扶贫户。”

“哦！”田正阳心里一沉：有些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，定是朝朝爷爷找来了！

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，不知是因为冷风吹上头、还是冰雨淋上头，田正阳还没走到门卫室，就觉得头脑有些犯昏了。待记忆中的朝朝爷爷真正出现在眼前时，田正阳更觉得热血上涌。但他还是努力镇静下来，笑问：“老人家，最近还好吗？这么冷的天难为您跑一趟，是有事需要找我吗？”

“田领导，多谢您牵挂了，我老头子身体好得很呢！哦对……”老人家突然蹲下身，打开一个蛇皮袋，说，“田领导，您多次帮我……这是我自家种的红薯，才风干好，我就拿来给您尝尝，甜得不得了呢！”

田正阳释怀地笑了，说：“谢谢您！”趁着老人家没注意，他顺手将四百元现金塞进了老人家的衣兜里。